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震驚的表情,如果那天是愚人節,我想我成功了。 可是,我不會開那般惡劣的玩笑,他知道我是認真的,他沒有像一般男人一樣,暴跳如雷,開始數落女方的罪狀,也沒有哭哭啼啼,跪下哀求我留下,他只是極力冷靜自己的心緒,默不吭聲的接下協議書,開門,上班,一如往常。他或許也察覺我們的夫妻關係到了一個瓶頸,也打算仔細考慮離婚的可行性,他近幾年的疏離,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,可是他這天的冷漠,幾乎傾盡我五年的淚水。 我有些後悔,這後悔逐漸蔓延,以心臟為一個起點,通傳至我的頭頂及腳趾。但後悔又如何呢?不快刀斬亂麻,也只是拖著一個平淡如水的日子,兩個人乾耗。我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愛剩多少,更不清楚他對我的愛剩多少。 嫁給他之前,我就知道他沈默寡言,嫁給他之後,自以為能改變他的我,並沒有改變他多少。我的愛,還不足以改變他,他的愛,亦不足以為我改變,這大概是關鍵所在。柴米油鹽醬醋茶會摧毀愛情的甜蜜,我嚐到了,但這卻是用五年換來的教訓。 趁現在,沒有孩子,沒有牽絆,我也不貪圖他什麼,該是離婚最好的時機吧! 抖著手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的我,到之後他出去幾個小時了,我仍然在發抖,這是一種未知的惶恐,我等他給我一個結果。 他冷淡了我五年後,又凌遲了我七天。從離婚協議書交到他手上之後,整整一個星期,他不與我說一句話,也睡了七天的沙發,每天仍然照常上下班,除了更加冷淡,我感覺不到他的喜怒哀樂。 那張協議書,就算扔到垃圾筒裡,還會有觸動垃圾袋的聲音,可是他,一點聲音也沒有,我懷疑他根本不當一回事,一段時間不理會我,只是在看我會不會自己忘了離婚這回事。 我受不了了,他到底要怎麼做呢?連離婚,也要離得這麼漠然嗎? 然而,七天之後的他,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,一早,我聽到他在客廳起床的聲音,隔著門板聽不真切,我ㄧ直等不到他出去上班的關門聲。一陣乒乒乓乓的金屬撞擊,取代了他一向安安靜靜的作息,我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察看,卻在開門後,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。 「起床了嗎?吃點蛋捲。」他笑著,如新婚時我吻他之後那般淺笑。 我心裡狠狠跳了一下,原以為古井不波的情緒,因他久違的體貼,而起了絲絲漣漪。他還是那麼輕易的,可以撩動我的心,我不清楚他怎麼可以混到九點、十點還不去上班,他接收到我的疑惑,也只是淡然一笑,身上簡單的服裝一點兒上班的氣息都沒有。 可能他,也有工作疲乏吧!也可能他要宣判了,關於那張離婚協議書,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,我默默吃著早餐,幻想著等一下他會說的話。 他會不會乾脆的就離婚了呢?還是在我面前撕了協議書呢?不可否認的,我的心,傾向後者。 「我升上經理了。」他的第一句話,出乎我意料,下一句話,卻馬上進入重點,轟得我措手不及, 「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,現在要好好處理家裡的事。」工作是排在家庭之前嗎?我苦笑。 「工作安頓好,我才能給妳安定的家。」他像在解釋我的疑惑。「所以,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婚呢?」他終於問了,臉色變得嚴肅。 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質疑的口氣與我說話,望著他難得的厲色,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 「妳覺得我冷淡妳了嗎?」轉眼,他的態度忽而又變得自嘲,弄得我丈二金剛, 「我就知道妳一個人在家老是胡思亂想。」我和他長談了一整天,數個小時的談話,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我是在哭的,因為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滔天大錯,可是有些事,沒有那張離婚協議書,我永遠不會知道。 他說,五年來,他確實每天都是抱著我醒來,只是後來他工作忙,起床時間變早,而我仍沈睡著,不知道罷了,有時他還會親親我的臉,看著我貪懶的睡顏,他不忍心叫醒我。 而擺在盥洗室的漱口杯,他根本搞不清楚小叮噹是他的或Hello Kitty才是他的,他以為粉紅色是女孩子的頻色,所以他一直用著小叮噹的嗽口杯。原來,我們一直在無形間,做著親密的唇齒交流,可憐了Hello Kitty,擺在那兒沒人用,成了個裝飾品。 早餐,他吃的都是7-11,他承認很想念我做的早餐,可是他不好意思要我每天做給他,他知道我會擠盡腦汁變花樣,他捨不得看我太累。「我娶妳,是希望妳享福,不是要妳來當女傭的。」 從他這句話開始,我便止不住眼淚。提到他的衣著,他更是笑我的傻,他看得出來我會為他添新衣服,都按顏色花樣在櫃裡整整齊齊的分類擺放,而新婚時期我常幫他搭配,久了他也知道我的喜好,什麼領帶配什麼衣服,他是為我而穿。 至於熱情的早安吻,每天他早在我熟睡間給我了,我卻兀自鑽牛角尖,認為他不需要我的吻。 「你為什麼從不說你愛我呢?」我噙著淚水問他。「我以為妳知道,否則我們為什麼結婚呢?」他理所當然回答。是啊!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,不然我不會嫁給他的,可是既然知道,我又何必強求他說出來呢?女人都是需要一些愛語滋潤的,我想這就是理由,看著我控訴的眼光,我想他也知道理由了。 「妳做的大菜,很好吃可是那些菜費工夫,也不全是妳喜歡的,所以我寧可妳做些簡單的菜,最好是妳也喜歡吃。」他一句一句的解釋,又讓我掉了一缸淚水,「妳不喜歡吃辣,因此我要妳少放辣椒,妳不吃內臟,那我也不吃,妳怕胖,所以料理時我希望油加少一點,醬油鹽份高,吃多腎臟負擔大,為了妳我健康著想,調味即可,不必加太多。」只要是我煮的,他都喜歡,想想每次準備食物給他,他沒有一次不是吃光的,到底為什麼我會覺得抓不住他的胃呢?所以,我也抓住了他的心嗎? 另一件令我驚訝的事,他真的知道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,即使猜得不完全正確。「是劉文聰嗎?還是那個李正賢呢?晚上在公司加班,同事都會開電視來看,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點。」他撫去我臉上淚痕, 笑問:「妳也在看嗎?」「嗯。」我又想哭了,我真是小覷了那個節目的收視率。 「當上經理之後會比較少加班,那我們就一起看。」他說得輕鬆,我卻鼻頭一陣酸楚。我在意的,其實不是看什麼節目,管他行政院長、立法院長是誰,沒有他在身邊,看什麼都索然無味。我發現,只要願意,兩個人什麼事都可以談,連我跟他解釋台灣霹靂火的劇情,一路聊到整容話題,他也聽得津津有味。 是我,是我封閉了自己,以為他不願意聽我說話、不願意對我說話。他心疼我一個人在家裡,聊公司裡的事怕悶壞我,又見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,他每天只能摸摸一鼻子的灰。無論他跟我說什麼,我都是愛聽的,可是我現在才讓他知道,夫妻兩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在這種誤解之間打轉,他活該,我也活該。 「我很少看新聞,都不知道國家最近發生了什麼事。」我這句話出口得有些抱怨。 「好,我以後每天當妳的新聞台。」他溫柔的笑了。聊到生孩子的事,他先是一陣默然。 「我想生一個孩子。」這時候,我有勇氣說出口了。「我以為妳不想,剛結婚那一陣子,妳不是一直吃避孕藥嗎?」難得聽到他有些怪罪的語氣。進一步了解之後,我才發現,他一直知道我在吃藥,或許是我哪次把藥隨便擱在化粧台上,被他看到了,他徹底了解我不想要孩子。而他也知道,我吃完藥隔天會有水腫的現象,身子骨纖細的我,一雙腳腫得跟象腿一樣,也只有我這種人的鴕鳥心態,才會認為他不會發現。後來我養成習慣將藥好好放在抽屜中,他以為我不再吃,怕身子水腫難受,所以他戴起保險套,說來說去,還是為了我。 「妳又水腫了嗎?一直哭個不停,是想把身體裡的水逼出來嗎?」他居然敢揶揄我,免不了得到我飽以老拳。他還是想要孩子的,聽完我說想生孩子,他眼下興奮的光芒大大的告訴我這一點。只不過,那抹光芒在閃爍之後隨即斂去,他又正襟危坐的問了我一個問題。「妳真的想生嗎?」「想啊!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。」「只是因為無聊嗎?如果一個人在家無聊,妳想出去學東西、去工作、和朋友去逛街,我不會阻撓妳。」「你不是也想嗎?」我生氣了,縱然淚眼婆娑沒什麼說服力。 他開始說起那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,原來那名女性朋友的經驗不僅嚇到我,也嚇到他了。他不希望我生孩子還要受極大的痛苦,什麼剖腹產、自然產,他一點概念也沒有,只知道一定會很痛,他明白我怕痛,所以他捨棄了生孩子的想法。「我不管,我要生。」明瞭了他的想法後,我更希望替他生一個孩子,身體裡流著我和他血液的孩子。「那就生吧!」他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令我臉紅的話。「你這麼有精力,不是上班很累嗎?」我狐疑他話裡的真實性。 經他解釋,我才恍然大悟,就算工作累,他偶爾也有慾望,有時晚上摟著我,又看我睡得香甜,這種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,他只能鬱鬱的悶在自己心裡,面對他的心意,我,真的無言了。在我像兩顆水蜜桃的雙眼略為消腫後,他催我換衣服,帶我出門。 持續..